“你笑什麽？別讓人聽見了！”德芬厲聲喝斥</p>

竟還對他端出公主架子？玄衣男子止笑，上下打量德芬，眼神含著興味</p>

德芬討厭他那樣的眼神，秀眉收攏，神情冰封</p>

窗外又起騷動</p>

“那公主是假的！真的恐怕已經逃出宮了，嚴密守住王宮每個出入口，連一只耗子也別放過！”</p>

呼嘯聲過，兩名兵士旋即推門闖進，看其服色，應是屬於青龍令轄下的星徒，玄衣男子當機立斷，手起刀落，封喉見血，兩人連哼都沒哼一聲，頹然倒地</p>

鮮血濺上德芬衣袖，她悚然凍立，腦海瞬間空白</p>

玄衣男子擒握德芬玉手“跟我來！”</p>

在玄衣男子掩護下，德芬經過英靈祠後方一條秘道，輾轉來到王宮偏殿一間暗室</p>

男子點燃桌上一盞火燭，對她解釋“這是我平常執勤時休息的地方，除了我手下那些星徒，不會有人來這裏”</p>

她從小生長在王宮，卻從不知地底有如許錯綜覆雜的秘道，而他非為王室中人，又如何得知？而且他剛剛才殺了兩個星徒，神情卻不見絲毫慌亂，不疾不徐，宛若習以為常</p>

太可怕了……這男人，不可小覷德芬暗暗掐握掌心“你叫何名？是哪個星宿主？”</p>

“在下鬥宿，至於名字，你不必知道”</p>

“鬥宿，你為何幫我？”</p>

“為什麽嘛……”鬥宿自在地躍坐桌沿，姿態閑散“首先，我討厭那個自以為能夠呼風喚雨的王後”</p>

德芬愕然眨眼“你這樣說話，可是大不敬之罪”</p>

“所以呢？公主殿下要命人治我的罪嗎？”他諷刺地反問</p>

她瞠目結舌</p>

雖說王宮的親衛隊都是遴選自希林國內最優秀的貴族子弟，個個家世良好、出類拔萃，不免有幾分驕氣，但如他這般狂妄放肆的，還是初次得見</p>

但以她現在的處境，是管不著他說話口氣是否合禮德芬自嘲一哂“請繼續”</p>

“首先，我不想奉王後號令，其次，我對你感到好奇”</p>

“好奇？”</p>

“一個兩手空空的丫頭，居然有膽跟我交易，許我一個願望換一日時間，我倒想看看，你有什麽詭計能夠逃過被當作祭品犧牲的命運？”</p>

鱉計嗎？德芬苦笑她的確有個計策，但還得看上天賞不賞臉</p>

無論如何，她都得想辦法活下來，不能辜負春天一番忠心她深吸口氣，不去想貼身侍女此時的命運，只專註於眼前與這位狂傲青年的交易</p>

“若是我能逃過此劫，必會實踐對你的諾言你說吧，想要什麽？”</p>

鬥宿眸光一閃，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如果我說，我要這個國家的王座呢？”</p>

德芬大驚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他竟敢宣諸於口！</p>

“所謂的武士精神，你不懂得嗎？”</p>

“武士精神？”鬥宿冷嗤“忠於國家，忠於主君，忠於義理——國家與主君還排在義理之前呢！若這國家是篡奪而來，主君的所作所為不合乎義理，那又該如何？說到底，所謂的義理，究竟是誰的義理呢？陛下的嗎？王後的嗎？還是公主你的呢？”他語含譏諷，再次將德芬問得啞口無言“我呢，只遵從自己認定的義理”</p>

“你的義理告訴你可以奪取這個國家的王座嗎？”</p>

“這勞什子玩意，送給我我還不要咧！”他很囂張</p>

也就是說，這男人只是故意提出這要求來刁難她這個無權無勢的公主德芬幽幽嘆息，也難怪他如此看輕自己，她的確不自量力</p>

“為何只求我饒你到明天日落？明天會發生什麽事嗎？”鬥宿問</p>

德芬不答，雙手下意識地拽攏衣襟</p>

鬥宿敏銳地察覺她的舉止，猿臂一探，迅雷般地抽出她藏在懷裏的兩本歷書</p>

“《大明歷》？《皇極歷》？”他認清書名，眉峰斜挑“你怎麽會有這種東西？”</p>

歷書內容記載星象運行、農時節氣，以及推算日月交食、五星周期之法則，是只能封鎖於靈臺的知識，自古只有王室任命的神官能掌握，神官依據歷書建議君王頒布播種令、安排祭天郊祀等諸項事宜，君王因此統禦神權，以天子之姿治理百姓，歷書攸關王室的權力基礎，私藏者最重可處叛國謀逆之罪</p>

“還給我！”德芬慌了，伸手欲搶</p>

鬥宿舉高歷書“先從實招來，你從何得來這兩本歷書？莫非你想造反？”</p>

“不是造反，只是……計算而已”</p>

“算什麽？”</p>

“日食的時間”</p>

明日將有日食</p>

日者，太陽之精，人君之象君道有虧，有陰所乘，故蝕蝕者，陽不克也</p>

自古至今，日食皆被民間視為不祥征兆，君王德行有虧，才會招來天狗食日根據了因大師教她的方法計算，這一、兩天就會有日食發生，誤差不超過十五個時辰，只是她還來不及驗算完畢，不知自己算的答案究竟是對是錯</p>

只能賭一賭了</p>

若然果真發生日食，她便能以此說服父王，活人生祭是不合天道的行為，上天才會因此震怒</p>

但她等了又等，隔日到了黃昏，太陽仍不見虧蝕異象，不久，夕陽西沈</p>

鬥宿回到房裏，察看天色，搖搖頭“看來你計算有誤”</p>

丙真算錯了嗎？</p>

德芬心急如焚，表面卻力持鎮定“你幫我打聽過春天的情況了嗎？”</p>

“王後將她關進牢裏了，對她用刑，要她招出你的下落我去看過她，她被烙鐵灼得全身是傷，已經暈過去了”</p>

暈過去了？德芬心口抽痛她不能再躲了，再躲下去，春天會因她而死——</p>

她主動伸出雙手“你把我綁起來，押到王後面前吧”</p>

鬥宿動也不動</p>

“快點綁啊！”她催促“已經日落了，我們約定的時間到了”</p>

他瞇眼“你真的甘願被送上祭壇當祭品？”</p>

“怎麽可能甘願？”他以為她是傻子嗎？“只是我不能讓春天再因我受苦”</p>

“你出不出面，她終歸是要死的”鬥宿一針見血</p>

她也明白王後不會輕易相饒，春天無論如何逃不過一死，但這人有必要說得這麽白嗎？</p>

德芬咬唇，黯然斂眸“至少可以讓她少受點折磨，死得輕松些”</p>

“當真是婦人之仁”他不以為然</p>

“總之你快把我送到王後面前吧！”她懊惱</p>

他註視她，眼神若有深意，不知想些什麽，片刻，嘲諷地揚嗓“你既決意送死，我也不便阻止”</p>

語落，他果然將她五花大綁，親自押送她至希蕊王後面前，王後見之大喜，將她囚鎖在神堂，隔天，在宮外的靈臺開設祭壇</p>

此為祭天祈雨之大事，王公貴族及朝中大臣幾乎都到齊了，就連住在王城的百姓，也在外圍擠了一圈又一圈湊熱鬧近日腦疼發燒、龍體欠安的靖平王亦在太監攙扶下，聖駕蒞臨，以天子的身分主祭</p>

她同父異母的王兄開陽及王姊真雅倒是沒現身，興許兔死狐悲，他們不忍旁觀吧？</p>

德芬一身純白無垢的素衣，衣袂飄飄，在風中獨立，猶如一朵白蓮花，清靈出塵她凝眸望向端坐在主位上的父王，他是她的親生父親，他們身上流著一脈相承的血，為何他能狠心送自己女兒上祭壇？</p>

她恨他！這個國家會落到如今這種地步，都怪他昏庸，不思振作！</p>

“女兒啊，你有……什麽話要說嗎？咳咳、咳咳咳！”靖平王才說兩句話，便是一陣劇烈咳嗽</p>

她無話可說</p>

還能說什麽？自從宣哥哥被誣陷謀逆、不得不仰藥自盡的那天起，她便對自己的將來不抱希望了，只求茍延殘喘，多活一日是一日</p>

如今，是她命數盡了吧！</p>

見她沈默無語，靖平王眼泛淚光“朕……對不起你”</p>

“德芬公主能為國犧牲，青史留名，不枉此生，陛下又何必太過傷心呢？”希蕊王後在一旁柔聲勸慰“她聰慧機靈，性格婉約，相信必能撫慰神靈，令上天滿意”</p>

靖平王聞言，愀然長嘆，別過頭</p>

這就是父王能為她做的嗎？一聲嘆息，一個不忍的眼神？</p>

德芬譏誚地勾唇，冷然閉眸她認命了，若是這個國家註定任由希蕊王後翻雲覆雨、塗炭生靈，她又能如何？</p>

儀式開始，唱神歌，奏神樂，天子手捧玉帛，恭敬地獻上神壇，持香祝禱，告慰神靈，接下來，便輪到她這個最重要的祭品了</p>

祭壇生起熊熊火爐，火光映在德芬蒼白的容顏，添上幾許淒艷的瑰色</p>

上神官遞給她一杯酒，她知道，這是杯毒酒</p>

“公主有話要說嗎？”這回，是王後問她</p>

她捧著酒杯，漠然以對為國犧牲，受烈火焚身之苦，若這就是她人生最後的下場，她也只能領受</p>

“那麽就先喝了酒吧，喝了酒，你會比較好過——”</p>

“我有話說！”一道宏亮的聲嗓忽而響落，震動靈臺</p>

眾人盡皆震撼，同時將視線投向發話之人沒有人膽敢質疑王後的懿旨，這不識相的年輕小子是誰？</p>

是鬥宿！</p>

德芬訝異睜目，他正望著她，眉目仍是一貫的輕佻，我行我素</p>

“是你”希蕊認出他，秀眉微蹙“你有何話要說？”</p>

面對權傾朝野的王後，他沒一絲膽怯，大踏步上前，彎身行禮“微臣鬥膽稟報，昨夜押送德芬公主時，公主說了件怪事”</p>

“什麽怪事？”</p>

鬥宿擡眸，微微一笑“公主預言，今日將有日食”</p>

什麽？！眾人驚駭，面面相覷</p>

“大膽無禮的小子，竟敢在靈臺妄言！”官拜相國的老人吹起花胡子，勃然怒斥</p>

鬥宿微笑不淡“微臣只是如實轉述公主殿下的預言”</p>

他究竟意欲何為？不是說她算錯了嗎？不對！德芬驀地神智一凜，她未必算錯了，誤差有十五個時辰，在今天日落之前，她還有機會</p>

“德芬，此言真確嗎？”靖平王追問</p>

她惶然，面對周遭無數異樣眼光，鬢邊冷汗涔涔“是、是的……父王”</p>

靈臺再度震動，貴族權臣竊竊私語</p>

希蕊望向上神官，對方朝她搖搖頭，表示並未計算出近日將有日食，於是她轉向德芬，嘲弄地揚嗓</p>

“公主什麽時候擁有預言能力了？你想跟上神官搶飯碗嗎？”</p>

“我是……在夢裏得到的神諭”德芬硬著頭皮演戲，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既然難逃死劫，不如賭一賭“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們卻誤會神的旨意，拿活人生祭，所以上天……震怒了”</p>

震怒？王後冷笑她希蕊可不管上天震怒，在這個國家，她就是天，今日她偏偏就要拿下這丫頭的命，誰敢拂逆？</p>

她眉尖一挑，鬥宿見她動了殺機，搶先擲話“請陛下及娘娘明察，若是公主所言為真，今日當真出現日食，希林全國上下都將難逃災禍”</p>

“照你的意思，該當如何是好？”靖平王怯懦地問</p>

“依微臣看，不妨等到日落時分，確定公主所言之虛實——”</p>

“耽誤了慰天的良辰吉時，這責任你擔得起嗎？”上神官尖聲責備</p>

“微臣自是擔不起，但若是我們違背了神諭，這責任又該由誰來擔呢？”</p>

他瘋了！</p>

德芬駭異地凝望鬥宿他等於是豁出自己的命陪她一起賭了，若是她今日過不了鬼門關，他同樣難逃死劫</p>

為何他要這麽做？為了……她嗎？可他們昨日才初次相見，素昧平生啊！</p>

德芬惶惑，眾人亦是議論紛紛，不免有些動搖，心下都覺得鬥宿的提議有幾分道理祭天祈雨，不差這幾個時辰，但希蕊王後沒開口，誰也不敢擅自進言</p>

“朕看我們就暫且將祭典延後幾個時辰吧？好嗎？王後”靖平王語帶祈求</p>

堂堂一國之君，竟然管不住自己的妻子，姿態如此卑微，眾臣不禁鄙夷</p>

“陛下，這慰天祭的吉時也是上神官得到的啟示，擅自中斷儀式，萬一惹惱了上天，不肯賜下甘霖，希林國的百姓又何嘗不會怨恨陛下？”</p>

“可是……”</p>

“陛下，難道您信不過臣妾的判斷嗎？”</p>

“不是信不過，而是……”</p>

“陛下……”</p>

兩人正僵持不下之際，天光忽地黯淡</p>

“日食了！是日食！”某人指天嘶喊</p>

斌族百姓一幹人等紛紛仰首，希蕊王後跟著揚眸，隨著火紅的日輪一分一分被黑影遮掩，她眉宇間的肅殺之氣逐漸斂逸，轉成驚慌——</p>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